師父？

葉英意味不明地“看”著身前的女子，指腹輕輕摩挲著肩頭薄薄的衣料，後者低咳一聲，覺得有些毛毛的，垂下頭紅著臉喊了聲：“阿英。”

伸手扶著她的細腰把人摟近身邊，葉英低頭在溫涼的額上印下一吻，“你啊……”

接下去的三天靜姝照舊每日去賬房上工，綠萼雖然努力證明自己已經好全了，可靜姝還是不放心讓她來回奔波，硬要她把盛長風開的餘下劑量都按序用完。葉家在各地采買的木材泥料與磚瓦相繼入庫完畢，手頭總算得了空閑，她翻了翻記事的小冊子，忽然瞥見一個名字。

烏黑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了一會兒，隨後起身去前頭支取了記檔的銀兩，一看往年的記錄才發現有著相當可觀的數量，“這位葉無心葉公子這麽多年都沒領過月銀嗎？”

賬房的老夥計想了想，隨後解釋道：“無心少爺長年閉關，他好些年沒回莊裏了，所以月銀一年一年就積攢下來，這也有兩百多兩銀子了。”

靜姝恍然點頭，隨後便道：“無心少爺近幾日回了莊，不若我把銀子送過去，他在劍冢一應用度都有安排，如今回莊只怕手上無甚錢兩。”

“無心少爺回莊了？”老夥計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驚訝，“那的確是該給他送去，勞煩姑娘了。”

“不客氣。”靜姝支了三張大額銀票，零頭換成碎銀以便尋常使用。她喚過綠萼一同出門，臨近午時，葉無心應該在弟子堂。

兩人在弟子堂院墻外的小路上站了許久，綠萼擦了擦頰邊淋漓的汗，擋著頭頂的烈日納悶地問身邊的青衣女子，“姐姐，我們怎麽不進去？”

“裏面的人大多不待見我，我何必進去遭他人視線。”靜姝是專程來找人的，只是……她站在墻外仔細分辨了這麽久，未曾感受到那股別樣的氣息。她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，若是她沒發現，那這人多半是不在裏面了。

將要用膳的功夫，葉無心不在弟子堂，又會在哪裏呢？

靜姝對此一無所知，藏劍山莊那麽大，她並不了解葉無心，怎會知道他可能的去處。想了想只好作罷，今日沒見到他那明日再來好了。

可第二日的時候，靜姝仍舊沒見到葉無心。

第三日，還是沒有。

第四日……

“阿英，你知道無心少爺不回弟子堂會去哪裏嗎？”午膳之前，又一次等待落空的靜姝好奇地問身邊的男子，一日不見是巧合，連日不見恐怕是自己弄錯了什麽地方。

葉英沒想到她會提起葉無心，短暫的意外後答道：“他是父親義子，因和三弟年齡相近，少時與三弟住在一起。不過後來……三弟出走，無心閉關，那裏已經無人居住了。”

如此，葉無心果真是不住在弟子堂了，上次發放月銀的時候遇見反而是個巧合。靜姝暗暗記下這件事之後，擡眼卻見男子微黯的面色，知他是想起了一些事，心裏忽然有了個主意，“三莊主和無心少爺關系好嗎？”

葉英微嘆一聲，似是陷入回憶，“少時三弟是個毛躁的性子，無心性情溫和，父親想拿無心壓一壓三弟的脾性，所以安排他們住在一起，以前倒是能看見他們結伴出門。”

“若是他們關系好，無心少爺又難得出關，不如找個機會請三莊主進莊赴宴，見一見舊友如何？”

少時葉無心與幾個弟弟走得很近，後來因為各種原因聚少離多，葉英也覺得如今的情形的確難得，因此便點了點頭，“好，我著人通知無心與三弟一聲。”

“不急，三莊主和無心少爺那麽久沒見，我們不妨先瞞著，屆時好給三莊主留個驚喜。而且設宴的地方安排在三莊主曾經的住處，說不定會有更多意外收獲。”

葉英微微掀了掀唇，“你總是有想法的，便按你說的做吧。”

靜姝的想法很簡單，多找些讓葉煒可以接受的理由讓他回來，次數多了，就會發現葉家的門檻其實並沒有那麽難邁。為了表現得不太刻意，她和葉英也得時不時去幾回別院，靜姝稍加思索，“阿英，明日我便得閑，你教我練劍可好？”

葉英欣然頷首，又聽得她繼續問：“我們要不要出門？”

其實他心中正有此意，靜姝身上的靈氣源於天地自然，遠離塵囂說不定更方便她修行內功。葉英再次應允，身邊的人兒卻還沒把話說完，“別院的後山環境清幽，距離不遠，不若我們去那裏如何？”

俊眉挑起一個細小的弧度，他算是明白了靜姝的小算盤，含笑輕嗯了一聲。

知道了葉無心住哪兒，靜姝順勢攬下傳話的任務。次日午膳前目的明確地去了葉煒曾經居住的院子，那裏離九溪煙樹很近，九溪十八澗的流水從庭院裏潺潺經過，靜姝站在院門口看著拱門上石刻的三個字，名家筆法，蒼勁有力。

出雲閣。

這裏已經閑置多年了，除了負責掃灑的侍女已見不到旁人，門口連守衛也沒有，入夜之後這裏空無一人，冷清得很。

靜姝微嘆一聲，無人通傳，她只好自己走進去輕咳一聲引起註意。正在清掃臺階的侍女轉身一見有人進門，露出十分訝異的神色，隨後認清來者的身份更是連忙行禮，“靜姝姑娘好。”

“無心少爺可是住在這裏？”

侍女畢恭畢敬地回答：“正是，無心少爺住在後院，眼下可能在沐浴。”

這次算是找對了，靜姝松了口氣，再一看院中的荒蕪冷寂，忍不住皺了皺眉，“既然無心少爺已然回莊，怎麽不見專人過來妥善打理？”

侍女連忙解釋道：“是無心少爺吩咐不必大動幹戈，他住一段時間便回去，不用安排專人伺候。”

住一段時間就回去？又要閉關？靜姝楞楞地想著此前聽到的消息，葉無心已經閉關八年了，他要是再閉關……她忍不住暗自驚詫，原來葉英那般執迷於劍的人並不是唯一的。

“可否向無心少爺通傳一聲，就說我有事拜訪在此等候。”

侍女連忙放下手中的掃帚朝後院走去，綠萼在靜姝身後探出腦袋，“姐姐，這裏好些冷清，你要是想把三莊主請回來，是不是得布置一番？”

靜姝點了點頭，“午後莊主要帶我出門，你帶著我的口信去和管事們說一聲，將這庭院重新整理，落了鎖的房間全部打開清掃幹凈，該添置的添置該更換的更換，另外再把侍女雜役的配備補齊，盡可能地挑選當初侍奉過三莊主的人。七日之內這裏要設宴，我會想辦法讓三莊主留宿。”

最好能把柳夕和葉琦菲帶來，這樣一留，就不用他們再回去了。

記下靜姝說的話，把葉煒勸回莊這件事很重要，綠萼知道自己的好姐姐是下了心思的，她拍了拍胸脯，“姐姐放心，我會在這裏幫你督查的。”

烏黑的眸子看著園中的一景一物，心中仍在感嘆。忽然心神微動，轉身看向後院過來的青石板路，白色的大翻領露出深黑的裏衣，兩臂的金黃將男子的臂膀襯得修長有力，寬肩窄腰，身量勻長，腰間懸著的白玉長笛隨著步伐前後搖晃。

不看臉，她也能判斷出這是個翩翩儒雅的公子。靜姝擡眸對上那雙溫潤如水的眼，心神微震，那眼波中散發的神韻像極了曾經的葉英。如果他沒有自殘雙目，他便會如這樣看著自己罷。

葉無心捕捉到了女子突然微黯的神色，不明緣由，腳下停至對方三步之遙，拱手作禮，“不知姑娘到訪，有失遠迎。”

定了定神，靜姝飛速收斂心中的感傷，淡笑著欠身回禮，“無心少爺客氣，是靜姝打擾了。”

空氣裏有淡淡的海棠清香，甜中帶柔，清而不膩，院中並無海棠，葉無心卻識得這香味的來源，那日眼前的女子險些沖撞到自己，隨風入鼻的就是這抹淡香。他溫和地看著對方，“姑娘來此可是有何要事？”

靜姝接過綠萼遞來的荷包，“無心少爺久未出關，弟子發放的月銀積攢了不少，靜姝依照往年的記檔核實支取，特意送來給無心少爺以備不時之需。裏面有三百兩銀票和十兩碎銀，還請無心少爺過目。”

幾百兩銀子不好收納，所以專程換了銀票，葉無心有些意外地看著遞到面前的荷包，伸手接過，“姑娘有心了。”

“這是我分內之事。”見葉無心並沒有打開檢查的意思，靜姝不由提醒道：“無心少爺不用再核對一番嗎？”

平靜的眸光起了一絲波瀾，將淺淺的笑意推送到彼岸，葉無心道：“姑娘的為人，無心信得過。”

靜姝微怔，繼而淡淡道：“無心少爺與我不過兩面之緣，倒是信得過我。”

溫潤的雙眼微微瞇起，凝視面前清淡如蓮的女子，“姑娘雙眼清澈，不會說謊。”

你的眼睛，不會說謊。

思緒忽然就被回憶扯遠，好像不論她說出什麽奇詭的話，那個人對她都無條件相信，如當年顧心蘭將死，如現今山莊內的邪祟。雖然草鬼的事已經過去有段日子，但靜姝知道葉英一直在暗中追查，每次她從外面回來大多能見到他和葉暉坐在院子裏議事，即便不刻意她也能聽到幾個零碎的字眼。

苗疆，巫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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